最好的告别

去年八月回家时爸爸说,你去看看你三舅吧,或许明年就见不到了。我看到他时,他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,佝偻着身体,呼吸短促沉重,每一次的呼吸都要用很大的力气,疼痛与乏力让他几乎丧失了自理的能力。舅舅的女儿刚工作,只能养活自己,并不能给予经济上的支援。我的父母也只是尽量给舅舅生活上一些贴补。医生坦言说这种病没有办法,也因为经济能力有限,舅舅只是定期去医院输液吃药,缓和症状,并没有做手术。四个月后,舅舅去世了,在他自己的家里而不是医院。

外婆是在母亲年幼时就已经去世了,外公在我高二时去世,因为煤气中毒。大舅前年去世,三舅去年去世。虽然在三舅生命的末期,妈妈给予了最大的关心与帮助,但她仍时常想起,潸然落泪。妈妈仍有遗憾,或许在想,如果我们有很多钱,应该能让舅舅再多活一段时间。对于矽肺,据说还有洗肺这种治疗,如果我们有很多钱,能资助舅舅,他会活得更好吗?对于一个晚期病人,难道必须要尝尽所有办法治疗吗?

直到我看了《最好的告别》这本书,葛文德医生用他父亲的例子解答了我的疑问。我想起了舅舅,他离开时是躺在家里的床上,而不是在病床上喉头插着管子,肉里还有新缝的线。他没有因为过度治疗而遭受更大的痛苦,他有尊严地平静地离开了。

“其实,很少有医生无计可施的时候,他们可以给病人功效未知的药品,手术摘除部分肿瘤,放疗化疗,如果病人不能吃东西,就给他植入饲管,总会有办法的。我们经常根本没做选择,我们依靠默认选项:采取措施,治疗点什么!我们呼求救治,临床医生被动地同意施救,不论起死回生有多么的不可能,不论救治过程会产生怎样的痛苦或者代价,医生只能硬着头皮走。有40%的肿瘤医生承认,他们不太相信他们提供给的治疗会对患者有效果,但是他们不愿意摧毁病人的希望。临床医生唯一害怕犯的错误就是做得太少。大多数医生不理解在另一个方向上也可能犯同样的错误,做得太多对一个生命具有同样的毁灭性。”

死,人人都回避,但人人都无法逃避。贪生怕死,这是人之常态,一个理智的人在死亡降临的时候很难舍弃求生的欲望。然而,医疗技术有所能,有所不能,有时候它是在给人们一个虚幻的救命稻草,人们渴望那个救命稻草,不切实际地渴望,希望医疗技术能给予他们想要的生活能力。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,过度的医疗技术干预反而增加了对逝者和亲属的伤害。

看电影<遗愿清单>,两个癌症患者,在医院接受放疗化疗,严重的副作用让他们承受了巨大的痛苦。一个患者说,我宁愿死于突发心脏病,而不是癌症。在他们得知自己生命只剩半年的时候,决定不再待在医院里等待死亡,而是离开医院去做了一些平生想做而一直没做的事情。当他们发现自己的未来是有限的时候,他们做了最好的选择,关注此时此刻,把今天过到最好,而不是为了为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牺牲现在。

《最好的告别》的副标题是,关于衰老与死亡,你必须知道的常识。虽然平静地面对衰老与死亡是艰难的事情,但是,有时候,仅仅知道与不知道就已经有天壤之别了。